不过。
所有人都确定,接下去敌人必定发起狂乱的攻势。而这样的攻势,这样恼羞成怒的敌人,看起来有多么凶悍可怕,实际上就有多么的愚蠢,当他们满脑子都被围攻直沽寨占据以后,己方必定赢来胜利。
胜利与否,尚未可知。但定海军将士对围城一方进攻节奏的估计,一点都没有错。
动用数万人三面合围直沽寨的北京路将帅们,普遍因为这场突袭的损失而震惊。震惊之后,是愤怒,而在愤怒之后,则是害怕和羞恼。
虽然大汗授他们以攻打城池的全权,但绝不代表他们的一系列行动都能脱离蒙古人的视线。就在军营里面,好几位蒙古那颜都亲眼看着呢!
费了那么大工夫制造的攻城器械,如果就这样被完全摧毁;摆开这么大阵势的连营,如果就被定海军将士这样来去自如……那诸将绝对逃不脱大汗的叱骂!
在定海军将士退去后不久,多个连绵的营地仿佛一处处巨大的蚁巢,吐出一片片黑压压的士兵。士兵如潮水般前进,淹没了直沽寨周边广袤而少起伏的盐碱地。
在黑色的潮水中间,一面面旗帜飘扬,在旗帜下面是密集的士兵,还有同样密集的、大量的投石车、攻城锤、云梯车等器械。无论人,马,还是器械,数量都多到望不到边际。随着传令兵不断在军阵中穿梭着,传递着各家主帅的命令,对直沽寨的大规模进攻爆发了。
巨大的声势震撼了直沽寨,甚至使得河道里的水面都微微颤动。而飞扬的尘土,就如被潮水卷起的、层层叠叠的水汽。
这种滔滔如浪潮的攻势,本身就挟带着巨大的威慑力,身处其中的每个人,几乎都被这种威慑力煽动起来,仿佛自己从此成为了这种巨大力量的一员,能够把一切敌对摧毁,再也无往而不利。
只有极少数的将校能够在此时保持冷静,比如一贯敢于冲锋在前的黑军首领。
石天应立马于阵后,观战良久,长长地吐了口气:“咱们摆出这副冲昏了头的模样,定海军想来不会放过吧?嘿,郭宁拿着扼守中都命脉的直沽寨为诱饵,而成吉思汗拿着我们这数万附从军为诱饵……也不知,是谁下得本钱更大些呢?”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几名随同的将校全都愕然。
“郡王何出此言?”
第五百二十五章 诱饵(上)
将校们待要问个明白,黑军的副帅薛塔剌海挥了挥手,让他们全都退下。
而石天应默然片刻,沉声道:“咱们自家的精锐甲兵不能动!绝对不能动!”
薛塔剌海狞笑两声:“郡王你放心,大汗有大汗的计划。咱们也有咱们的手段!”
他这么说来,皆因眼前局势确实是成吉思汗专门为郭宁准备的。或者说,整个中都路的局势,一直就是成吉思汗和郭宁两方在不断对弈推演的结果。
成吉思汗最初的作战目标,就只中都本身。这显然是希望效法此前压制夏国兴中府的故技,通过对大金国都的压制,不断榨出这个国家的油水。
但随着哲别在辽东战死,山东的定海军成了蒙古人的生死大敌。成吉思汗本人乃至北京路诸多附从军在中都一切行动的目的,就成了围点打援,试图以中都路的各项军事行动诱出定海军主力,然后一鼓歼灭。
蒙古军的核心力量,在于草原上的九十五个千户,在于自幼熟悉骑射,而能疾如飚至、劲如山压的蒙古人本部。蒙古军的战斗力、机动性和灵活多变的战术,全都维系在这九十五个蒙古千户上。
外人以为草原上可供征召的人力无穷无尽,其实真正的好手一旦折损,甚难弥补。而这些千户的兵力损失,又关联到大蒙古国建立以后,作为核心的尼伦蒙古和迭儿列勤蒙古诸部,再到外围塔塔儿、篾儿乞、斡亦剌等部落之间层层套叠的、微妙的平衡。
所以,成吉思汗给予了北京路诸将帅最大限度的行动自由,希望这些附从军给中都的金军造成沉重压力,使中都朝廷摇摇欲坠的时候,定海军的主力不得不投身战场作出应对。以逸待劳的蒙古军主力也就有了一举摧破敌人的机会。
相应的,定海军也是如此。定海军的骨干,始终都是从北疆溃退到河北各地的老卒,这些老卒也一样是死一个少一个,短时间内几乎难以复制。
所以郭宁在战斗中,总是尽量用小规模的偏师牵制和吸引敌人,而将主力用于关键时刻的一击。某种角度来说,这也延续了女真人以坚甲重骑为核心,在战场上强攻猛打,一锤定音的战斗风格。
当这两名统帅彼此敌对,战场局势便如石天应所见,
在这个层面上的战斗规模和声势再大,双方都没有出尽全力,而只是试探性的交手。一方攻一方守,或者反之,不断的消耗,对峙,便如猎狗互相撕咬,诱饵血肉飞溅。而谁胜谁负在此时并不太重要,甚至让石天应有些困倦。
他很清楚,重要的是引出猎人。
而真正的猎人只有两个,两个猎人都把对方当作猎物,所以始终潜伏在暗处,以待对方率先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