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点起亲信部下,套了几辆大车装运物资,离城起行。卢五四抽噎着,跟着队伍走了数里,见队列里的骑士们都挺和善,于是觑得旁人不备,攀上一辆大车的厢板,坐下了。
从缙山城到西面的阪山,要走三十多里。之所以容留这个千户停在那么远的位置,一来是为了表现出对这些蒙古人的放心,免得他们生出不必要的警惕,二来也是为了保证缙山城的安全,免得真有蒙古人作乱,贴着缙山城暴起,城里措手不及。
不过一行人抵达蒙古人驻地的时候,千户拉克申远远出迎,客气相待,对葛青疏和石抹也先两个更是尊崇异常。当晚拉克申召集酒宴,部下的几个百户全都出场,众人与葛青疏推杯换盏。蒙古人用发酵的酸马奶捣制,再滤去混浊,就成了有名的马奶酒。这种酒口味很绵软,但喝得多了,后劲很足。
拉克申又亲自为葛青疏和石抹也先端上水煮的羊肉,用刀子扎着羊眼珠和羊尾巴,送到两人面前劝说吃喝。这种酒宴虽然不能说精致,却也别有草原风味。
因为宾主双方气氛和谐的缘故,一直到酒过三巡,夜深人静,也没出现什么需要卢五四帮忙的机会。葛青疏还在席上专门送了拉克申千户一件礼品,据说是高丽产的青瓷,很名贵。
待到吃喝尽兴,天色已然漆黑如墨。葛青疏说,自家还得回缙山城复命,拉克申连声劝阻,说不妨明日再走,自己准备了一些献给赵瑄指挥使的礼物,正好麻烦葛青疏一并带去。
葛青疏初时拒绝,后来好些个百户涌上来,轮番和他拥抱劝说,好像彼此有许多年交情。葛青疏是个山东人,在他眼里,蒙古人一直就是当日屠济南的那种杀人狂魔模样,真没见过还有这么热情淳朴的,当下却不过情面,只得应了。
当下一行人在拉克申安排的巨大蒙古包里宿下。
到了后半夜,卢五四迷迷糊糊地起身,嘟囔了一句尿急,便从蒙古包边缘穿了出去。
他的身影刚离开,葛青疏和石抹也先一齐睁眼,两人的眼神都亮得吓人。
“黑鞑子热情得过头了,一定有鬼。”葛青疏冷冷地道。
他看上去是个爽朗的年轻人,其实对着蒙古人,一向警惕至极。当年他刚从军时在海仓镇做哨兵,因为一时疏忽,导致了蒙古精骑掩到近处,他的挚友梁阔身死,海仓镇的军民百姓更是不知道战死了多少。
定海军的军官们,固然没人把责任归结到葛青疏这个小卒身上,葛青疏自己却并没有放过自己。
而石抹也先问道:“卢五四这会儿出去,有没有问题?”
第六百五十八章 黑鞑(下)
葛青疏拔刀看看涂抹黑漆的刀身。
“黑鞑野性难驯,虽然投降,又不甘心彻底失去对部落的控制,想要和我们讨价还价,乃至把我们当作可利用的傻子。元帅早就说过,真心诚意合作的,高官厚禄奉上;心怀恶意的,也不妨杀鸡儆猴。至于卢五四,我本来倒是有心要提拔他……”
葛青疏收刀回鞘:“想死想活,看他自己!”
营帐中将士们轻悄悄准备的同时,卢五四迷迷瞪瞪地往外走,他压根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这么看。
葛青疏等人毕竟身处蒙古人的营地里,而蒙古人又本是定海军的死敌,所以队伍里的将士们全都外松内紧,睡觉时都单独睁一只眼。但卢五四在蒙古人眼皮底下生活了好些年,说他扭曲也好,说他卑微也好,这确确实实是他熟悉的环境,所以他真睡熟了,也真是被尿憋醒。
天空的月色皎洁,卢五四慢吞吞数百个蒙古包在月色之下,犹如一只只蹲伏着的怪兽。小队的托落赤也就是巡逻骑兵在营地内外慢慢地经过,马匹偶尔咴咴地叫两声,引起咩咩的羊叫或者汪汪的狗叫。
拉克申的这个千户,不属于蒙古国建国时的九十五千户,而是后来陆陆续续新编的。部落内部的族人有蔑儿乞部的流散之人,也有少量汪古部的白鞑。
蔑儿乞部和汪古部,都是和界壕沿线女真人往来甚多的部落,所以这个千户扎营的方法也和高原上面朝东南,再密布托落赤轮番警戒的套路不同,而有点类似早年女真人的习惯。也就是以各个百夫长错落布置的主帐为圆心,用约束牛马的皮绦拉成大环,一个个大环彼此套叠,形成疏密相间的大营。
这种营地落在外人眼里,没什么规律可言,夜里很容易迷路。但卢五四却早就走惯了,他曾经有两年的时间,是经常深夜往来营地的,所以对扎营的规制、寻哨的路线全都烂熟于心。
他眼睛都不大睁,就打了两个弯,绕过火铺和栅栏,站到一蓬深草旁边,放了通水。
正束着腰带,打算回帐篷去,忽听得身后有脚步响起。
是皮靴踏地的声音,是蒙古人。
卢五四现在可不是蒙古人的奴隶了,而是定海军军官的随员,千户老爷邀请来的客人,但过去数年的规训与惩罚,已经深入他的骨髓,使他下意识地往后一闪,把身影缩在了暗处。
几个蒙古人按着腰刀,并肩走过。
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