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来覆去盘算,总之敌人如此之弱,我们如此之强;再看北方继之而起的政权又如此客气……这不明摆着,是天赐给大宋的良机么?这时候不还我河山,更待何时?
什么?史相那边没有动兵的想法?
什么?已经到了开封城下的京湖之兵又撤了回来?
什么?史相和北面那定海军合作一场,到现在没拿到任何实际的好处?
啊啊啊!史弥远这厮,果然是个奸臣!我们要罢课!我们要伏阙,我们要投轨上书!我们要用忠心打动皇帝,赶走史弥远这个奸贼!
史宽之絮絮叨叨解释了一通,最后总结道:
“总之,两国之间伯侄还是兄弟,只能是咱们两家艰苦谈判的结果,却绝不能是贵方主动提出的让步。否则,那些太学生得陇望蜀,太学生背后的势力推波助澜,只会让风潮越来越大,到那时候,纵然家父不会被挟裹,边疆文武难免有昏头的,或许在两家之间生出事端!”
说到这里,史宽之口都干了。他缓了口气,再看李云。
李云依旧满脸茫然:
“兄长,两国兄弟伯侄的事情,你若有意见,还请直说,这么离题千里地绕来绕去,我实在是听不懂啊!太学生?伏阙上书?这算什么鸟事?”
“太学生伏阙上书不是小事!是足以震动朝局的极大风潮,会引发诸多变数!你家国公这想法,提得早了,生出许多麻烦!”
史宽之有些急躁,他嚷了两句,又喝问道:“你们大金,也有太学的;太学生闹事,会怎么样?”
李云道:“去年底在中都,就是金国皇帝跳楼那回,确有女真生员闹事。后来被我们追究责任,大部分都杀了。”
“这……”
第八百一十八章 伯侄(下)
看着史宽之活见鬼也似的表情,李云怔了半晌,试探地问道:“怎么,贵国的太学生,不能杀么?”
“怎么能……”史宽之亢声喊了半句,又压低声音:“当然不能杀!”
到这时候,两人差不多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也明白了自家此前的想法出了一点小小的岔子。
史弥远自然是权臣,而且权柄之强,为大宋开国以来屈指可数。任何军政处置,他都能够绕开皇帝,直接颁行省札,事后再奏御画旨予以追认,皇帝无有不准,而天下习以为常。
所以郭宁在处断与南朝外交事务的时候,也直接对着史弥远,并不理会那个空头皇帝。他以自家的权柄拟之于史弥远的权柄,觉得史弥远自然有本事压制不服。
问题是,郭宁的权柄来自于战火搏杀,史弥远的权柄却来自于一次次的阴谋,来自于政权内部的一次次利益交换和权衡。这就导致其政治集团内外皆有极大的隐患。
在其内部,组成的人员良莠不齐,充斥杂质。
过去半年里,李云等人从海到陆,逐步渗透和收买史弥远门下的官员的时候,整个过程简直易如反掌。而郭宁从开封传来机密口信,想和史弥远确认政治利益的交换时,机密泄露也毫无阻遏。
而其外部,更是滔滔政争如潮,永无休止。
在周国公郭宁看来,定海军要稳定北方,还要建立新的王朝,有太多的事情要做,眼下最好能稳住南朝这个钱袋子,什么兄弟伯侄的口头便宜,占不占都是小事。他正好以这个建议,试探南朝的政治风向。
但在史相这里,周国公愿意与大宋约为兄弟的消息一旦泄露出外,诸多政治势力纠缠恶斗的大宋朝野,立刻就多了个政治倾轧的由头。
南朝人读的书多,口舌上、笔墨上的功夫,胜过北人十倍不止,揪着一个由头怎样都能讲出道理。这样那样的道理并不为了做好眼前的事情,只为了攻讦某个被士子视为眼中钉的人。
天可怜见,当年史弥远主张议和、主张改叔侄为伯侄,避免与金国军事对抗;无数人一边享受和平的好处,一边写就无数弹劾奏章,都说史弥远丧权辱国可杀。
现在靠着与定海军的协作,南北之间将为兄弟了,结果那帮人换个说辞,认定金国既然崩溃,大宋便有火中取栗的能力。如果取不到多少实利而只能满足于名义上的收获……那依然是史弥远丧权辱国可杀!
与当年局势不同的是,史弥远经营多年,已经往都司和台谏塞满了懂事的谨默之士,弹劾奏章再多,一份也到不了皇帝手里,翻不出多大的浪花。可谁能想到,那些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居然鼓动太学生伏阙上书!
太学生是大宋年轻士人的精粹所在、人望所系,又因年轻气盛,很容易受人蛊惑。所以自建炎元年太学生陈东上书言事被杀,引发巨大政治风潮以后,朝廷和执政的权臣如秦桧、韩侂胄等,对此都很忌讳。
他们多次下达监学敇令,严禁太学生伏阙,还调整太学的学规,对各种出格行为,或比之徒罪,或比之黥罪,或比之死罪,皆褫夺士人资格,禁锢不得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