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转头去看,见那少年人甚是眼熟,此行路途上,大家彼此照过面的。
少年人大约十三四岁模样,身形中等,看起来相当匀称,衣着甚是普通,但腰间挎着一柄颇显精致的宝剑,剑穗子上还坠了块玉石。
有个商贾忍不住笑道:“你个小孩子,是跟着爹娘来行商的吧?北疆旧事,你懂得什么,休得在这里胡扯……”
另一人忽然注意到,这少年虽然看起来文质,手上却有明显的瘢痕和老茧,说明是真的练过刀剑或箭术骑术,又或者是苦日子出身。
大周建立以后,数以千计的旧日底层士卒一跃为新朝的勋臣骨干,这少年很可能是哪个军官的子侄辈,倒不能得罪。
他又想到,此番商队来盐池的路上,有好几队车驾陆续汇入大队,少年便是那时候加入队伍的。那些车驾都是重载,却不像生意人的车辆,随车的伴当也俱都英气勃勃,明摆着练过武艺,杀过人。
嘿,这一趟的队列里,说不定有大周的贵人在……这其中的水可就深了。他连忙连忙扯了扯同伴的衣袍,让他住嘴。
这少年倒是好脾气,见两个行商蔑视,也不恼怒。
但他似乎对乌沙堡这个地方有点执拗,见行商们不信,便随手取了宝剑,连鞘在砂土地面上画了几笔:“这是盐池,这是咱们身处的昌州榷场旧址,这是西南面的乌月营,这是西北面的乌沙堡,要去乌沙堡,得沿着这条路走……距离还远着呢!”
说完,他回身看看自家同伴:“阿多,我没画错吧?”
被叫做“阿多”的,是个作渤海人打扮的青年。青年皱着眉头看了看图样,取了腰刀,在右下角补了几笔:“我只知道这样一直走,就到宣德州。嗯,我只走过这一段,再北,没去过。”
少年微笑道:“我去过啊,这图准定没错。往乌沙堡去的路,我闭眼也能走十几个来回……”
阿多点点头,又摇摇头:“得等赵瑄办完了事,咱们才能去。”
赵瑄!
商贾们顿时紧张起来。赵瑄这名字,商贾们可太熟悉了。负责统领边防各部,驻守缙山的大将,便叫做赵瑄。商贾们日常见到他,隔着数十步就开始点头哈腰了。
这青年却如此随意地叫着赵瑄的名字……他们什么来路?赵瑄赵将军又怎么会来这里?他老人家要办什么事?
第八百五十九章 屠杀(上)
大周皇帝郭宁自崛起以来,天天喊着要广积粮高筑墙,却总是被时势所迫,一路狂飙猛进。直到这两年里,周边局势不那么动荡了,他才能消停下来,着手安稳治国。
皇帝决心要缓步徐行,部下们自然也不反对。那么多人踏着尸山血海挣扎多年,也确实想要缓一缓了,所以大周在北疆的经营一直都很谨慎。
起初各方将帅盘算着,怎么也得把控制区域推回到界壕沿线,恢复三个招讨司的控制区域,至少得把昌州收回来。后来经过推算,觉得在草原上重新恢复防线,修复那数千里边墙界壕,四百多个军堡,简直是个吞噬钱粮物资的无底洞。新朝肇建之时,多少事情要办,多少黎民百姓嗷嗷待哺,实在没这个财力去维持。
纵然挤出一些财力……朝堂上的群臣请愿将之投入到海上贸易搏取利润,实在不乐见无谓的消耗。
更关键的是,大周的军事体系,也不兼容这样的防线。
大周的军队,在许多方面都沿袭了金国崛起初年的优势,既所谓骑兵、重甲、弓矢、坚忍这“四长”。要保持这四个特长,就需要给每一个士卒极尊崇的地位、极优厚的待遇、极艰苦的训练、极完善的装备,于是军队的总规模就有难以逾越的上限。
当年的定海军,现在的周军,正军的员额始终就没超过二十万。只消这二十万人兵强马壮,以这之控制广袤领地,并保持对敌国的巨大威胁,是可行的。但若把二十万人填进一处处军堡,连个水漂都打不响。
金国与蒙古对立以后,不断抽调各地猛安谋克维持界壕防线,结果呢?
各地猛安谋克先被抽空,然后是镇防军、射粮军,再接着开始强行征发汉儿壮丁。那么多人填进防线了,又有什么意义?
没有足够数量而反应迅速的精锐部队为依托,一处处数百人规模的军堡,只能蒙古骑兵面前引颈待戮,不断的死,不断地填补,然后继续死,整个防线不是扼制蒙古的绞索,反而成了大金国持续失血的致命伤口。
有了女真人作为前车之鉴,大周并不急于恢复对草原上的军事控制,大周的北疆防线力求稳固,却暂时不介意纵深如何。
但由此,也产生了一个让满朝群臣都有些尴尬的问题,那就是皇帝出身的昌州,还一直留在蒙古人手里。
郭宁本人对此并不介意。他在昌州自然是有很多回忆的,但要说那些回忆有多么美好,他对边疆血火生涯的感情多么深厚,倒也未必。
可朝中的儒臣们,对此难免耿耿于怀。道理很简单,大周皇帝的父母,都葬在昌州,哪有儿子做了皇帝,却把父母扔在异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