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棣昏睡的脸庞显得柔和,甚至还带着刚才震惊之中的不可置信与凄怆,因此看了叫人心生怜惜。霓衣默默地望着,在心里呢喃起来。
唐棣,杀掉对自己来说非常重要的人,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就像自己捅自己心头一刀?不想,却又不能阻止自己拿着刀子的手,不能自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么做,这是多么可怕的感受。我想一想已经是痛不欲生了,即便我所设想的那个对象未必就如师姐之于你,但……
你不说,我也知道,我看得出来,你爱慕你的师姐。以祈求成为伴侣之心去爱一个人和只是朋友般去爱一个人,所表现出来的眼神、言语、举手投足,都不一样。我很明白。所以我可以想象你的痛苦,相信我所想象的一定与你接近。
你杀掉你心爱的师姐,我——如果换成我,也许是……也许是伤害了钓星。
甚至也许,我对钓星还远远不如你。像人界的戏,有故事有剧本,演出来却没有演完,留下的是遗恨。有故事没剧本,也只是一段经历。她保护我,帮助我,陪伴我,我一度以为这样的存在还可以像之前那样等于我的整个世界的,幸好没有,幸好我及时发现了天地之大宇宙之盛,假如不肯容忍,世上还有别的选择。
世上的确只有一个钓星,除非宇宙洪荒倒转,否则不会再有第二个。
世上也只有一轮明月。
我其实不想选择月亮,也不想选择钓星。何况这都不是我的选择。我只是被动地出现,离开,抵达,幸好最后的放弃是我自己选的。
啊,恍若前世,但其实从来没有离开今生。
她又发着呆,不防唐棣突然梦中惊醒,整个人本来靠着石壁、现在却几乎弹起来,她吓了跳,又立刻上去轻轻摁住伤者的肩膀,“唐棣!”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杀的!!”唐棣只是惊叫。
“唐棣!唐棣!醒醒!你刚才在做噩梦,你现在醒了!是我,我是霓衣!”
听到她名字,唐棣才住了嘴,两眼空洞地看着她,“我做梦了……”
“对,你只是做梦而已,做梦而已。”
“我梦见……”
“梦见什么?”她把唐棣按回去坐下之后,双手随之向下,改为拉着唐棣的手腕,生怕造成任何二次伤害。
“我梦见——梦见……梦见我在山洞里。”
“山洞里?”她看看周围,想问唐棣是不是恍惚了。
“我先在山洞外面和人打斗。打着打着,都打倒了,我就回到洞里去,洞里……”
唐棣头靠着石壁,有气无力,整张脸苍白得像白色的卵石,视线穿过她的脸,看向某个仿佛在亿万斯年之前的虚空。
“山洞里,师姐躺在那里,仰面朝上,我走过去,就看见,就看见……”
“看见什么?”
“看见她满脸是血,睁着眼睛,愤怒地,盯着我,”唐棣的眼神再次聚焦在霓衣眼睛里,“她问我,为什么你要杀我?为什么你要杀我!!”
唐棣大声痛哭起来,别说洞外,就是河岸那边,想必也能听见,“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杀了她!为什么!”
霓衣不及去怕她声音太大、被说不定会跟来的凌霞众人发现,只好拉着她小心安抚道:“那是梦,梦而已,你做梦而已——”可唐棣并不接话:“她一直说,都吐了血还在说,我说我没有,我不是,我不知道,她不听,我就举起我的手来看,我的手!我的手啊!”
唐棣猛地抬起双手,连带拉起了霓衣的手,低头去看,那是一双在月光下显得苍白瘦长的手,干干净净,别有一种文雅和好看。
“我的手上全是血啊!!”继而嚎啕大哭起来。
霓衣别无办法,只好顺势把唐棣拉到自己怀里,“那是梦,只是梦,你刚才做梦而已,不是真的,不是,只要你说不是,就一定不是。啊,不是,不会是你杀的,不会的,你这么喜欢师姐,怎么会是你杀的呢……”
这么喜欢吗?她一边胡说一边不禁去想,到底有多喜欢,以及一个人会不会真的杀掉自己喜欢的甚至是爱的人?如果会,是为什么?如果不会,刻骨铭心的爱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结果?
她见过那位大人因为刻骨铭心的爱而给自己带来的结果,以及对她产生的影响。或者,也许可以说,她就是那个结果。
唐棣还是嚎哭,她只好一边抚摸着唐棣的头一边轻声说:“那姓袁的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出事的地方吗?叫——”奋力思索,“沂山——沂山玉琼崖!咱们就去那里看看,此地距离沂山也不远,我御剑带你去,我们去看,到现场去看,看了就知道有没有,好不好?不要担心,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啊,不怕,我带你去看看……”
安抚了许久,唐棣终于渐渐睡去。她把唐棣安顿好,起身一看,洞中不知何时,已经洒满了月光。
月光,她最熟悉、最信任的月光。
她走到洞口跪下,整个人沐浴在月光里,先抬头望望,又低下头去,开始轻轻地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