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总是这样,看着不同的地方,实际上想着同一件事。
林禹拉严窗帘,走去洗澡。热水从头顶浇下,闭着眼她忽然又开始想,毕戈还在那里站着吗?又抽了一支烟吗?毕戈在想什么?想着想着,知道没有答案,可就是因为这没有答案所以喜欢想,所以觉得安全可靠。如果毕戈来到靠近的地方,比如说像上次,比如说如果来到了外面的房间里,坐在沙发上——总是洁癖不肯穿着在外面穿的衣服坐床上——她反而会觉得不安全,觉得紧张。毕戈当然不会吃了她,绝对不会,任何意义上的“吃”都不可能,可她就是需要毕戈在一定的安全距离中。
安全距离。
可是不安全又能怎么样?
上一次,是毕戈到她的城市。她照例请毕戈吃饭,借口总是往日毕戈待她太好,毕戈也总是答“好啊”。那时候她也想过,毕戈是不是在算计她。她知道毕戈不会算计她什么大事,也不会是什么龌龊的事,毕戈只会算计些危险的事。
毕戈就要她欠她。为了这种欠,毕戈会一直投入,一直对她好。
自己不也甘之如饴?她笑自己。
她请毕戈吃火锅,毕戈笑自己是舍命陪君子,她本来想牙尖嘴利地说一句“到底是谁陪谁”,但更怕这牙尖嘴利底下的温柔,于是问为什么。毕戈说自己肠胃不适。这时候她又该笑骂毕戈早不说,可是到嘴边,只说出一堆不适用的换馆子、吃微辣的建议来。毕戈笑着说无所谓,只是要了一碗水用来涮。
也许就是因为这一点,她觉得那天晚上对毕戈有亏欠。哪怕心底还是会嘲笑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关系,她还是在第二天晚上,稍加越界,攻守调换,在和毕戈散步江滨的时候,在无人之处,转过身吻了毕戈。
毕戈也许只惊讶了三分之一秒,接着就投入,就回应,就伸出手臂搂着她的腰。
毕戈多乖啊。分开的时候,她听见毕戈轻轻的喘息,像一只委屈的小猫。然后小猫问,往下,我们怎么办?
也许那时候她的思维穿越了亿万光年的宇宙,看尽了银河与黑洞;也许没有,只是在原地打了个转,跳了一曲孤独的华尔兹并且觉得这样就可以跳成芭蕾、显然很好:总之,她说,
我们就在这里停下。
毕戈又只暂停了三分之一秒,然后抬高下巴,吻她的右眼,轻轻说好。
她自以为伤了毕戈的心,继而觉得也未必,如果能选择这样的路多少也该有所准备,她们都不再是小孩子了。结果今天看见毕戈抽烟的样子,想起今天毕戈的神态,不由自主地在里面寻找一丝一毫失落的神色。虽然说都是成年人,失落应该是自己去躲起来治疗的情绪,别人不见得非要去照顾,自己和她非亲非故——
真的吗?
她跟毕戈说咱们哪里都不要去,毕戈果然哪里都不去,一切维持原状。维持非亲非故,不能失去。彼此之间粘结的蛛丝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粘上去的。
都不再是小孩子了,应该很清楚蛛丝就是蛛丝。
清醒的时候她会对自己这么说。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和毕戈很像,她们都能在最迫近的时候保持相当的清醒,又能在不那么迫近的时候默契的跳探戈。
探戈。
毕戈待她好,她也回报毕戈以自己能给的所有,比给别人的稍稍多一些,因为毕戈不求回报。哪怕是自己说了那样的话,说完还又亲了毕戈一下,还是不求回报。曾经她不明白,现在明白了,毕戈是在消遣。
那就消遣吧,她也消遣。一个认真的消遣,持久的消遣,张国荣唱的《午后红茶》,齐秦说的“已经胜过许多夫妻”——是夫妻还是情侣还是伴侣来着?
走出浴室,穿好浴袍,对着镜子擦头发。
难怪恐怖片爱利用镜子当道具,镜子使人很容易地发现本我自我超我这回事。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的超我已经不存在了,企图心变小,不需要降低皮质醇的药物就已经很“佛系”,不想要那么多,现在的就很好。
可是时间往前走啊,这才是残酷。人能发挥出的残酷只存在于人构建的“社会”里,在自然的残酷中人的残酷什么都不是,在时间的残酷里自然也什么都不是。
像大峡谷。
毕戈和她变熟络的就是聊天说到大峡谷的时候。那之后,又过了很久,经历了许多事情,行业的洗牌,人的流散,原有的工作关系消失,私交却剩下来,从蛛丝成为锁链,毕戈和她说,总有一天,咱们会一起回去看看的。
总有一天。她说。
到时候大峡谷一定依旧,我们倒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毕戈笑着说。她也笑,自嘲那时候都不知道多老了。毕戈顺势哄她,说即便那样,也会是美人,岁月不败。
想到这里笑起来,然后摇摇头,把毛巾挂好,关灯。
毕戈哄她的时候,总是说些地久天长的话,好像真的不会变一样。毕戈和她聊天的时候,又很爱说那些经历世事变迁的人事物,不论刨出来最后剩下的是金子还是残骸。其实毕戈什么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