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搭理它们,任由其中的一部分渐渐消散——但是如果他愿意的话,他甚至可以顺着这些触须深入“信徒”的本源,将那些柔弱的人类灵魂玩弄于股掌中,难怪无数神明抵挡不住这种诱惑。
只是征服与操纵从来都不是教授的初衷。那个人所求的永远都不是摧毁敌人的肉体,而是比这艰难千百倍的东西,是连神明都做不到的东西,他的插手甚至会毁了它。
——他要的是属于人类的觉醒,而抗争与变革之神十分赞同这一观点。
后来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些名为“信仰”的触须很烦。
现在还好,数量不多。但是万一哪天有成千上万的透明发光触须扑上来,吵吵嚷嚷、欢欣鼓舞着试图让他敞开本源迎接它们,成为无数信徒至高无上的唯一主人——某神完全没这个兴趣,只觉得分外吵闹,甚至还颇为膈应。
格雷文并不知道这位哪怕在诸神中依旧堪称一朵奇葩的年轻神明在想些什么,他只是在那令人屏息的可怖压迫感中尽量保持镇定。
……难道说这是一次警告吗?棕发青年紧张地想,由于他的探究与冒犯?
是诺瓦先生开口解救了他:“他不会出手,此次危机必须要靠我们自己度过。”
“因为他太强。如果由他动手,黎民党完全没有成长的契机,这和我们的初衷相违背。”这位先生哪怕夸赞人,语气依旧十分寡淡无波。但是格雷文却忽然感到浑身一松。再一晃眼,刚才在他眼里还宛若天灾般可怖的金发青年眉眼柔和,看起来简直无害得要命。
教授想了想,又出声安慰道:“不必紧张,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你会产生疑虑是正常的,你可以向我提出质疑。”
“你很敏锐,能够从有限的讯息中推断出这些东西。”他甚至颇为大方地夸赞道:“但是有些事暂时不能告诉你,希望你能理解。”
忽然浑身又一阵毛骨悚然的格雷文:“……”
……几乎可以下定论了,格雷文颇为头痛地想,他的预感没有出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那位神明确实不太喜欢他。
棕发青年沉默了片刻,忽然闭了闭眼睛,低声说道:“会死人。”
教授安静地注视着他。
“仅凭我和奴隶军,也许还有玛希琳小姐,我……不确定能否对抗三艘战列舰。”他凝望着那份他刚刚亲手交出去的名单,每一个名字代表着一条人命,其中不乏和他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的战友与兄弟。
这将注定是一场无比血腥的对战。
也许他可以以一人之力牵制船上绝大多数术士和武者,但是伤亡依旧不可避免,甚至颇为惨重。在暴动开始之前他早已做好了自己与其他人必死的心理准备,但是在胜利的狂喜之中,他又开始变得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也许他并不是一个合格的领袖,格雷文苦笑着想,他做不到完全理性,做不到狠下心来付出“必要的代价”。一种明知不对但依旧无法消散的情绪在巨大的压力下悄然生长着……假如有“人”可以出手相助,让牺牲人数少一点、再少一点呢?
那位先生似乎已经明晰了他那一切深藏在内里的怯懦与软弱,格雷文不由狼狈地垂下眼睛,试图避开那双冰冷明亮的烟灰色眼瞳。莫名的,这让他不由想起当初被迫沦为奴隶时,在黑暗的地牢中呆了足足一年后才再一次瞧见星空时的场景。
那是一种被那无与伦比的绚烂星穹所震慑、所屏息、所吞没的错觉。
“抗争总会死人。”黎民党的首席平静地说:“你我都是预定的牺牲者。”
棕发青年苦笑道:“能死得少一些总是好的。”
“这话本身没有问题,那么你打算做些什么?”那个人在格雷文微微瑟缩的瞳孔深处毫不留情地问道:“训练军队,完善战略,打造武器——还是跪下向强者甚至向神明祈祷?前者与后者可是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意义。”
“……”
“如果只有身上的镣铐被砸开了,束缚灵魂的镣铐却没有,那么这些由奴隶转换而来的战士将会永远深陷‘被拯救’的被动叙事中。这对于一支军队来说,甚至比增长的伤亡数字还要致命。”那双灰眼睛严厉地望着他的灵魂:“格雷文,作为奴隶暴动的带头人,你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抱歉,首席先生,”格雷文沉默了片刻,忽然坚决地向人微微俯下身来:“是我最近心态不对,我会尽快调整过来。”
黑发青年不置可否地垂下眼睛,只是用笔尖在纸上点了点,冷飕飕地说:“而且你怎么知道伤亡会很多?”
格雷文一愣,便听见对方异常傲慢地宣布:“与其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明上,你还不如选择相信我的头脑。”
他铺开地图,放上几枚笔帽充当敌我双方,然后示意格雷文上前观看战况推演。伴随着对方的讲解,格雷文脸上的表情开始出现剧烈的变化,疑惑,惊讶,恍然大悟,最终停留在毋庸置疑的震撼上。
前世凶名赫赫的奴隶将军哪怕现在尚且处于青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