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原本不情不愿,此时却惊讶不已。高家宅邸俗不可耐,这佛堂甚是雅致,反差实在太大。
“是很奇怪。”云济眉头微皱,其实大户人家建佛堂的不少,但花这么大功夫的并不多见。高士毅是守财奴的性子,如何会花这么大的手笔?
鲁千手等人依旧扮作开封府衙差,护在云济等人身边。尤其是张黑大,身着威风凛凛的公服,却一副猥琐神情,他一脸讨好地凑过来道:“云教授、狄九娘,您二位有所不知,这佛堂真还有个掌故。”
“掌故?”鲁千手抢过话头,“说来听听!”
“寿光侯是个佞佛之人,他待人吝啬,拜佛却大方得很。有一次,这高胖子做成一笔大生意,大喜之下请了工匠,想修一座小庙。他将修庙的事交给大衙内,自己出远门做生意,回来一看,庙修得高雅堂皇,耗费甚巨。他既心疼钱,又觉得自己造了佛堂,怎么着也得显摆显摆。于是搞了个落成礼,请四村八乡的人来看。不承想来拜佛的人络绎不绝,高胖子瞧着就不痛快了,把佛像关在殿里,跟前来拜佛的人收钱。”
狄依依“扑哧”笑出声来:“真是吝啬鬼!与其把钱给他,何不直接去拜官庙的菩萨?”
“就因没人来拜……高胖子拆门筑墙,把小庙封住,就成了高家的佛堂。”几人说笑间,大衙内已经换了装束,锦衣玉带变成麻衣布袍,软脚幞头也换了菩萨巾。方慧和尚送他一卷《金刚经》、一串念珠、一只木鱼,告诫道:“老衲为你做三日法事,邪魔可去。但你终究造了杀孽,未必不会再有鬼物来寻,你需在佛堂中吃斋三个月,每日诵经两遍,静心养性,诸邪避易。”
“多谢大师!”高公洁郑重接过,满面感激。他挣扎着从四轮车上下来,勉强在蒲团上跪下,对着端坐在佛堂正中的天冠弥勒佛像,满面虔诚地叩拜。
这座佛堂的佛龛修得极高,弥勒像高达一丈有余,善踟趺坐于莲花宝座上。弥勒头戴五方佛宝冠,左手抚膝,右手竖于胸前,掌心对外,五指舒展,正是“无畏印”的姿势。
云济一边细看,一边暗暗赞叹——这佛像雄伟中不失精巧,静穆中满含庄严,这般细腻的手法,实非寻常匠人所能。
就在他端详佛像的时候,方慧和尚带着两名小沙弥,开始做法事。观礼者们闻着檀香,听着经文,渐觉无聊。高士毅道:“这法事还不知得做多久,本侯已经吩咐厨房准备素斋,请诸位前往客堂,都填饱肚子再说。”
高士毅盛情邀请,众人不便推辞,被引到了客堂,推了于松坐主座,余人各分尊卑亲疏落座。唯独郑侠孤身坐在客堂的角落,手持书卷,正看得聚精会神,和交头接耳的众人格格不入。
云济来到郑侠身边,邀他一同入席。郑侠摇头道:“城外数百流民饥肠辘辘,高家这些民脂民膏,郑某就算上了桌,也是食不下咽。知白不必管我,你们快些用完餐,咱们还能早些回京!”云济无奈,只得自己回桌边落座。
没过多久,一名丫环来报:“侯爷,您的莲香清凉饮已经备好,要送到客堂吗?”
“送客堂做甚鸟用?送卧房去!”高士毅没好气地训她一句,起身向众人告辞,“本侯还未洗漱,失陪片刻。刘管事,你来招呼招呼!”
高士毅离开之后,过了不到一刻钟,掌勺的铛头便亲自送餐过来。虽是素斋,却甚是精致。那铛头正是昨夜点卯时当先站出来说话的汉子,走路仍一瘸一拐,人长得五大三粗,却能说会道。
他为于松等人一一介绍菜品,指着那道主菜道:“各位官人,这道素烩唤作‘罗汉荟萃’,由鲜蘑菇、板栗、冬笋等十八种食材制成,暗喻佛祖尊前的十八罗汉。”又指着一道白菜豆腐粉丝道,“这道菜叫作‘孤云出岫’。选取上佳的莴笋一分为二,伴着久酿的老醋、鲜切的葱花,意为山谷深渊;而这片层叠交错的豆花,白如雪,软如棉,正似去留无意的孤云。”又指着一碗竹笋汤道,“这一道唤作‘春江花月夜’,菌菇、青菜、竹笋聚成一团,堆积在碗中央,清汤环绕四周,另有一块皎皎如月的萝卜片,在汤中起起伏伏,正是‘江流宛转绕芳甸’的极美意境。还有这一道,唤作‘看取莲花净’,蒸豆腐为莲蓬,削苦瓜为莲子,依孟浩然的名句‘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这道菜,吃的是莲花豆腐,养的是不染禅心。”
“好!真好!”看着一桌素菜,于松还没动筷子,已是赞不绝口,“当真人不可貌相,这位着案师父看着其貌不扬,竟能做出这般雅致的素斋来。斋做得好,名字起得好,讲解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