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重获自由,沈何刻意停顿了几瞬,轻手轻脚地先扯下唇上的破布。
轿中空间太狭窄,要割开脚踝的绳索势必会引起轿外人的注意。沈何蜷缩着身体,一寸一寸地收起腰腹。
山路不平,更何况轿子是人力抬举,难免有颠簸。他抓住轿子不稳之时,迅速将匕首插进麻绳和脚踝之间的缝隙。
这比负手磨绳轻松得多,匕首很锋利,大概还有哪吒留在上面的法术加持,用力一挑绳子便断了。
啪嗒。
轿子却落下了。
沈何霎时攥紧匕首,将其锋芒掩盖在宽袖下,身形不动,屏息听着轿外的动静。
周围的脚步声开始变得清晰,人来人往地攒动,粗布麻衣,赤手赤脚,似乎在搬移着什么。
很快,有人影朝轿子的方向靠近。
嗒、嗒、嗒。
原来赤脚踩在地上也能发出这般明显的声响,他听见还有人和人之间的窃语,或许是声音太细微,听不出说的是什么。
沈何脖颈绷紧,手心渗出几分薄汗。
声音越来越近,近到仿佛他们踩的不是山地,而是沈何的耳膜。
嗒、嗒。
在白色纱帘被掀开的瞬间,沈何陡然暴起先一步闯开狭小简陋的木架,闪身拨开人群,横冲直撞地往山下跑去。
好像有无数双手争抢着抓他,腥臭的汗味泥味交杂,争先恐后掠过沈何的衣衫。沈何头也不回,恐惧和紧张使他肾上腺素飙升,他听不见那些人有没有喊叫辱骂,只能感觉到胸口怦怦直跳、证明他还活着的心脏飞快蹦着。
一路狂奔。
“敖丙!”
不知道到底跑了多久,离之前的地方还有多远,沈何仿佛察觉不到苦累和疲惫,求生的欲望让他一味奔逃,却在听到熟悉的呼唤时跌了脚步,腿脚也瞬间疲软了下来。
他怔怔抬眼看着将他拦下的哪吒,喉间的腥气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应该已经跑远了。
产生这种想法的下一刻,沈何眼前微暗,失力地瘫在哪吒怀里。
哪吒稳当接住他,紧紧握着他的肩,小心扶着他靠在一棵树边坐下。在遇见他前,敖丙大概跑了很久,脸侧脖间浮着细细密密的汗珠,手指却十分冰凉,仿佛全身血液褪去了温度。
他没有彻底昏迷,乌睫不安地颤动,胸口因奔逃剧烈起伏着。哪吒轻握住他的腕间,源源不断的灵力输进他的筋脉,缓和了他的惊惧和恐慌。
沈何凭本能动了动干燥的唇,“……水。”
他跑得太累了,体内的水分随着奔跑被风沙卷了去。
然而他的嗓子太嘶哑,连声音都小的可怜。哪吒仔细辨认出他的口型,起身想去寻溪流,袖摆却被他的指节拽住,对上沈何微红的眼睑。
小龙似是想说话,但张不开嗓,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
哪吒眉心蹙着,立马蹲身回握住他冰凉的手,“我去找水。”
如果要在水和哪吒之间选一个,沈何混沌的脑袋慢慢转动,抓着哪吒的手不放。
耳边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不要水了,要你。
哪吒神情微怔,另一只手拂过小龙微湿的鬓发,温声问:“发生什么了?”
他本以为上一境敖丙死后,新一目幻境若也出现“敖丙”,会是同样的同魂失忆状况。
可这个敖丙……分明就是原本的、有记忆的小乖。
沈何轻闭了闭眼,哪吒的存在安抚了他心底的浑然。他的身体没有法力和凡人无异,过久的、高强度的逃亡已远超负荷。好在还有不费什么力气的法印可以传话。
——有人要杀我。
其实说“杀”不完全准确。因为他在冲出破轿子的时候清楚地看到,高台上伫立着一樽两人高的青铜鼎。四周有柴、有刀,还有零散的骨头。
青铜鼎边,堆放着数不清的人头骨。

